Coldness

【友影】一诺千金

有便宜不占穷酸样,有白食不吃饿够呛。

这是郭得友一生认准的老理儿。

靠山吃山,靠海吃海,河水造就的小河神在河里谁也拿不住。而到了地上,从小在天津卫里摸爬滚打的郭得友,从小就知道做人要厚道,一诺值千金。

但有便宜不占,这不是他郭得友。

所以他一般不跟人把话说满,承诺更是少之又少。他多精呐,一句话里的漏洞都能拿出来敲竹杠,尤其是那个钱多又心眼儿不要紧的丁大少爷,次次都被他坑的心服口服,还得跟他屁股后面儿数钱。

没承诺过的话就像放过的屁,不作数的。

郭得友一直这么想。

想是这么想,可凡事总有个例外。

这个例外就是顾影。他答应顾影的事,没一件给耽误的。

譬如,顾影九岁那年,软磨硬泡地让郭得友陪她去庙会,一声声二哥叫得百转千回,龙王庙的佛头都恨不得把耳朵眼儿堵上。郭得友为了不让落下个欺负女孩的名声,勉勉强强答应下来,嘴角耷拉得跟拱桥一样,而等顾影蹦蹦哒哒转过身去,她郭二哥的嘴角上扬的能挂油瓶。
奈何人算不如天算,到了约定的那天,郭师傅把郭得友练了个七荤八素,腿肚子转筋胳膊打虚,多走一步都要命。顾影知道她二哥累,乖乖地不去打扰郭得友休息,安安静静坐在院墙上,腿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晃,无聊也安生。
“你在上面干嘛呢?”
“二哥?”
“走,二哥带你去庙会。”
那天庙会上晚点儿收摊儿的店家都看见了俩小孩。黄毛丫头欢欢喜喜走在前面,半大小子摇摇晃晃跟在后头。小丫头探头探脑问东问西,帅小子故作深沉一一作答。到了,小子掏出几个铜板给丫头买了几块耳朵眼儿炸糕,两个孩子你一口我一口,吃得甭提多香。
有眼尖的耳朵灵的,还见着那小子一边嫌弃着小丫头吃相差,一边给她递上另一块,最后再拿手掸掸她嘴上的碎屑。

那晚上郭得友大腿抽筋辗转反侧,脑子里后悔的不是没在家歇着,而是平时花钱太大手,要不然就能给顾影买上那件她巴巴儿惦记了很久的走马灯。

还有,顾影十四岁那年,不知怎么生了场大病,一闹就说半个月。一向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的小神婆殃殃躺在床上,仰面盯着屋顶,没有力气四处瞎窜。
来看她的郭得友脱口而出一句,小影你这样看真像条鲫瓜子,半死不拉活的。
顾影反常得没反驳,只是白了他一眼,看样子是连扭头的劲儿都没有。
房间里一扫平日的闹闹哄哄,空气好像都凝固住,半点儿生气也没有。就在郭得友准备回的时候,眼前消瘦了一圈儿的姑娘忽然张了口:
“二哥,我想吃贴饽饽熬小鱼儿了。”
顾影真是病了,连说出的话都软塌塌的,糯糯细细,风吹吹就散了。郭得友见她这样,不自觉想起她前两天生龙活虎的样儿,心里有点疼,一个“好”字就这么溜出来。
顾影的眼睛顿时就亮了,郭得友觉得很值。
值是值,问题是现在寒冬腊月,正是一九二九不出手的时候,海河上厚厚的一层冰还摆在那儿,况且,老神婆老河神双双坐镇,他们可能这个院门儿都出不了。
但他是郭得友,没什么是他办不了的,特别是答应顾影的事。
那天晚上郭得友就背着顾影出了门,对于老一辈的两位来说,没有什么是一瓶酒解决不了的,如果有,那就两瓶。
夜色正浓,天津卫万籁俱寂的海河边儿,咕嘟咕嘟得冒起热气,两个裹得粽子般的年轻人凑在一口铁锅前,呼哧呼哧地吃着贴饽饽熬小鱼儿,吃得那叫一个舒舒服服,一个酣畅淋漓。
“二哥,你可真神,冰封的河里都能钓上鲫瓜子来。”吃饱喝足的顾影又恢复了往日的光彩,每个词吐出来都掷地有声。
“那是,河里的东西,没有我治不住的。”话是这么说,郭得友把左手又向里缩了缩,上面因着砸冰划的口子可不小,千万不能叫顾影看见。
面前是宽广正阔的海河,天上是繁星点点的银河,两个小小的人儿就缩在一条棉被里,也不知聊着什么,一气儿就到了深夜。顾影到底身子虚,眼皮子直打架,脑袋和磕头虫一样,被郭得友裹得严严实实,迷迷糊糊又给背了回去,第二天醒过来就躺在了自家炕上。
别说,还真巧,吃了顿贴饽饽熬小鱼儿,顾影的身体逐渐好转,不出几日就又成了那个风风火火的小神婆。

当郭得友第N+1次毫无脸面地被追地满大街跑的时候,他心里疑惑的不是熬小鱼儿的效力,而是为什么没早带顾影吃,这还省得她遭这么大罪。

到了后来,王美仁的宴会上,顾影跟他闹了好大场不痛快,郭得友哄着说要带她吃臭豆腐。谁承想,那挨千刀的吴老显迷晕了小神婆,这就给耽搁下来,顾影也是忘性大,一杯隔夜茶泼醒后,臭豆腐就给抛到了九霄云外。
只不过,那天傍晚,郭得友就给她带了臭豆腐回来,说什么趁热吃,跑了个脸红脖子粗。
“二哥,你这么关心我呀。”顾影贱兮兮地凑上脑袋,呵呵地傻傻笑。
“顺便的事,你吃还是不吃了?”郭得友撇撇嘴,酷拽地把头扭到一边,顾影还是看见了他透着红的耳朵。
“吃吃吃,有便宜不占穷酸样儿,有白食不吃饿够呛嘛。”顾影偷着笑,一口一块豆腐,整个嘴巴填的满当,嚼嚼不了,咽咽不下,差点噎死自己个儿。
“哎呦,瞧瞧你这样儿。”郭得友眼里含着嫌弃,手上却忙着,忙给顾影倒杯水递过去,轻捋她的背顺气。
“这都什——么时辰了?!”张神婆恰到好处地杀进来,挥着赶仙鞕把郭得友扫了出去,还不忘砰一声锁上门栓,断了顾影最后的念想。
郭得友慢悠悠晃回龙王庙时,想到顾影躺在地上的模样,心里头忽然冒出一丝后怕,那寒意嘶嘶冒着凉气,把他整个包起来,喘不动气。

郭得友相信一诺千金,不相信命,但命折腾他。

郭得友答应过顾影,以后不会做危险的事情,更不会瞒着她。

郭得友说过,他不想让身边的人陷入险境,尤其是顾影。

可他食言了。

郭得友从小不流眼泪,不大动肝火,不得意忘形,心和那瓮里的死水一样,不起不伏。

张神婆说他就是天井里的青苔石,油盐不进,雷劈了也不掉一滴泪点子。

可她没想到,郭得友这辈子唯一的那点儿真心和那点儿胆怯,都给了自己的闺女。

当郭得友抱着血红惨白的顾影从池子里爬上来时,整个人魔怔一般,谁也不叫碰,丁卯想扶他一把,差点被囫囵着掀出去,要不是肖兰兰及时拽一把,恐怕捞尸队得多费一份功夫把他拎上来。
肖兰兰想上前劝一劝,却被郭得友红的透血的眼神吓回来,那不是属于人的眸子。

冷是洞的阴,热是血的烫。

顾影的血还汩汩流着,不要紧的付队长带的救护车不知道给堵在了哪条街,圈着愈发虚弱的她,郭得友的拳头攥成了山。

“烟!”

郭得友又见到了支离破碎破碎的大哥,他不是第一次点烟辨冤,但这次手下的,是他的姑娘啊,是他的顾影啊。

手起。

小影,你小心点儿,你可别把我给烧着了。
你放心,我还指望你以后娶我呢。

线落。

小时候你就天天鬼压床。
你还尿床呢,天天尿,换褥子都赶不上趟。

线起。

人中龙凤这是害羞了吧。
错,是超凡绝伦的人中龙凤。

针落。

如果因为你的冒失,让顾影有一丝一毫的损伤,我跟你玩儿命。

完成。

河神镇河妖,怎么能少的了我神婆做法呢?

跌回现实的一瞬,郭得友听见提提踏踏的脚步声,听见杂七杂八的询问声,听见自己闷响如牛的喘息声。

小影,别怕,二哥在呢。

他终于一头栽倒在地,手紧紧攥着她的,十指相扣。

郭得友见过顾影的所有模样。

她开心的样子,她无聊的样子,她生气跳脚的样子,她忿闷难过的样子,她意气风发追人四处跑,她梨花带雨含泪惹人怜。

但他从来没想过,那个力大无穷的小神婆,有一日会毫无生机地躺在医院的铁床上,浑身蒙着布单,白的触目惊心。

郭得友不敢拿手去掀开那遮盖,他自欺欺人地以为,只要不看见那人的面庞,那么躺床上的一定不是顾影。

“顾影你挺大能耐啊,连你二哥的话都不听了,就非得自己个儿扑上去逞强是吧。”
“我告儿你,甭指望我给你烧香,没那闲功夫。”
“你说说你,话都没撂下就走了。这一走,我娶谁啊。”

郭得友眨了眨眼,眼眶里头的泪珠子啪嗒滴下来,滚烫灼热,烧的被单凹下去——
等等,这眼泪还烫着被单底下的人了?怎么尸体还起伏个没完?
郭得友面无表情地扯开白布,一脚把笑得抽搐的丁大少爷咣当踹下去:
“还来这套,你们有意思吗?啊?”

丁卯原本笑难自抑,换口气的当儿口看见郭得友比锅底还黑的脸色,顿时屏了声息,拿手指指门外。

“我觉得挺有意思的。”

医院的走廊上站着顾影,身边还有搀扶她的肖兰兰。午后的几米阳光洒在她的脸上,与她大大的笑容相得益彰。
这才是顾影,笑的灿烂的顾影,生龙活虎的顾影,爱逗爱闹的顾影,郭得友的顾影。
“二哥,你别生气,我们就是跟你开开玩笑。”

见郭得友半天没有回应,顾影有些慌了手脚,碎着步子凑上前去,想蹭蹭服软又不好意思的样子让肖兰兰乐得不行,连忙拉起还坐在地上的丁卯溜之大吉。

“二————哥————”短短两个字让顾影念的个回味悠长,不知道的以为哪家角儿跑医院来吊嗓子。

猝不及防地,顾影被郭得友一把拉过揽在怀里,平日里一向冷静自持的小河神今天乱了阵脚,那是种失而复得的小心与急迫。
“二哥,你不生气啦?”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顾影在他怀里扭扭,把脑袋搁在更舒服的位置,静静享受着只属于自己的温柔。

“嗯——”郭得友从鼻子里哼了句长音,没有护士,没有神婆,没有什么能挡住两个小小的人儿相爱。河要入海,江湖也拦不住。

“那你说的,要娶我——”

“你二哥我一诺千金。”

作为旁观者的丁卯表示,这辈子能拿住郭得友的,也就只有顾影了。

郎骑竹马来,绕床弄青梅。

同居津门里,两小无嫌猜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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